前两天走在街上，发现黄城实验路上新开了一家南京鸭血粉丝汤小店，一下子勾起我的回忆。
要讲到吃鸭子，南京人连北京人也不服！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游出南京！
盐水鸭、板鸭、烤鸭、酱鸭、八宝葫芦鸭、美人肝、鸭油烧饼……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食鸭名品，而经过网络投票，排在南京小吃第一位的却是“南京鸭血粉丝汤”，足可见其人气之高。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南京最早的鸭血汤与粉丝没有半毛钱关系！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去过几次南京。第一次去，就发现街上有不少推着自行车卖鸭血汤的，车后座一边是一口锅，一边是盛食材、作料的柜子，和卖馄饨的差不多。我当时很不以为然，鸭血能有什么好喝的，我们那儿杀鸭子血都不要了。而且鸭血汤清汤寡水的，只有几片鸭血和一点鸭肠，上面漂着香菜和葱花。
第二次去，好像是打完篮球后，有些口渴，就尝试着要了一碗，配上金陵啤酒喝。结果喝一口老鸭汤，热腾腾带着香菜的清新；咬一块鸭血，鲜嫩柔滑；嚼一段鸭肠，弹牙多汁；汤很清，配上胡椒粉的辣味，是南京人喜欢的清鲜味道。或许因为我是胶东人吧，胶东菜的精髓就是清鲜，从此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每天傍晚，都要到街上找卖鸭血汤的摊子喝上一碗。而且记得那时的鸭血汤很便宜，大约是两块钱一碗，和一瓶啤酒钱差不多。
后来再去南京，发现鸭血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鸭血粉丝汤，说是汤，汤却很少，而且已经不是清汤，是白汤。碗里的内容太丰富了，有很多粉丝，有鸭肝、鸭肫、鸭肠、鸭心，有油豆腐（也叫“豆腐泡”），饭量小的吃上一碗差不多就饱了。
关于鸭血粉丝汤的起源，有好多种说法，有的追溯到清代——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1990左右在南京根本就没见过鸭血粉丝汤，你跟我扯到清代？！还有一种说法，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夫子庙一带摆摊卖鸭血汤的安徽人为了提升食客的饱腹感，在鸭血汤里加入了粉丝，同时还添加了些鸭杂、油豆腐等富含油脂的食材，在熬煮的过程中，油脂被乳化，形成稳定的脂肪小液滴悬在水中（这称为“悬浊液”），汤就呈现出乳白色，于是鸭血粉丝汤粉墨登场了。鸭血粉丝汤在熙熙攘攘的秦淮河畔一炮而红（游客通常不愿在景区正儿八经地吃正餐，这种能果腹的小吃是首选），然后通过游客的口将“南京鸭血粉丝汤”推向全国，现在居然成了南京最出名的小吃。这种说法大概更接近真相。安徽老乡在美食方面一向有再创造的冲动，网上有个著名的梗，石家庄的代表美食是什么？答案是：正宗安徽牛肉板面。而实际上在安徽吃过牛肉板面的人和石家庄没吃过牛肉板面的人一样多。
原来安徽阜阳太和县有太和板面，打工人带到河北后，按当地人的口味进行了改造，加上牛肉，还可以选加卤蛋、卤鸡爪、卤千张结、卤豆腐、狮子头、鸡腿和香肠等，十几块钱一碗，重油重盐高碳水，吃了管饱，就着喝杯酒解解乏也挺好，风靡之下，“正宗安徽牛肉板面”就成了石家庄的美食代表。
因此安徽老乡看着鸭血汤太寡淡，捎带手改造一下，往里面增加一点内容，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那么“南京鸭血粉丝汤”为什么没有叫作“正宗安徽鸭血粉丝汤”呢？一来鸭血粉丝汤是在鸭血汤的基础上改进的，这个版权是人家的。二来就要谈到安徽人与南京的感情了。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如今的江苏、安徽、上海二省一市当时称为直隶，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这里就改为南直隶。清顺治二年（1645），改南直隶为江南省，省府设于江宁府（今南京）。后怕江南省尾大不掉（赋税占全国三分之一），清顺治十八年（1661），将其一分为二，东称“江南右布政使司”，西称“江南左布政使司”。清康熙六年（1667），改江南右布政司使为江苏布政使司，江南左布政使司为安徽布政使司。江苏取江宁、苏州二府首字而来，而安徽取安庆、徽州二府首字而来。安徽省名义上省会是安庆，但安徽巡抚府设在了南京，当时安徽的科举考试仍在南京的江南贡院举行，安徽、江苏的考生所在棚称上江考棚和下江考棚。江苏巡抚府则设在苏州，直到乾隆二十五年（1760）安徽巡抚府迁往安庆，江苏巡抚府才迁回南京。而合肥成为安徽省会，则是1952年的事了。
直到如今，皖东的滁州、马鞍山、芜湖到南京的距离要比到合肥的距离短得多，这几个城市在行政上属于安徽，可是在经济上则属于南京经济圈，故南京有“徽京”之称。安徽老乡在这里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人太熟了就不太好意思下手了，也不太容易忽悠。
自从鸭血汤移花接木变成鸭血粉丝汤，鸭血汤很快就隐迹不见了，只有上年纪的人还记得老南京那句关于本地小吃的碎碎念，“茶叶蛋，鸭血汤，五香驴肉老卤干”，还记得那舌尖上的味道。鸭血粉丝汤则摇身一变，成了南京的“传统”小吃，一副土生土长的土著相。南京方面迫于鸭血粉丝汤的人气和知名度，居然捏着鼻子默认了。
这背后的文化心理有点耐人琢磨（和渣男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三不原则”有一点点相似啊），个人感觉还是有一点缺乏文化自信。作为一种代表性的地方小吃，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梳理其发展脉络，这也是饮食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不是很暧昧地保持沉默，任由其李代桃僵。另外也可以将传统的鸭血汤重新发掘出来，燕瘦环肥，花开并蒂，一边是传统，一边是继承创新，一边是汤色清澈、鸭血嫩滑的鸭血汤，一边是白汤似乳、食材错杂的鸭血粉丝汤，让人们更多一种选择，让城市更多一种味道，岂不更好？
部分图片引自网络，著作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