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笑话是这样的：
一个瑞典人、一个墨西哥人和一个俄罗斯人聚在一起吹牛，谈本国的酒文化。这三个国家都以酒量闻名，也都有标志性的酒。
瑞典人说：“在瑞典，我们把伏特加和啤酒掺在一起，叫潜水艇。”
墨西哥人说：“在墨西哥，我们会把龙舌兰和糟糕的主意掺在一起，叫好主意。”
俄罗斯人淡淡一笑：“在俄罗斯，我们会把所有酒掺在一起，然后叫救护车。”
人们对俄罗斯人的印象：吃土豆、黑面包，喝伏特加图源：网络
俄罗斯人口中的“所有酒”很可能不是正儿八经、合法合规的酒，而是消毒液、清洁剂、沐浴露、古龙水、胶水鞋油、汽车雨刮液、飞机防冻液之类含酒精成分的日用品。
如果说酒精是侵蚀健康的慢性杀手，这些有着“替代酒精”之称的日用品则是能将人一刀毙命的狠角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酗酒习惯称霸外国人记忆的俄罗斯人，明知饮用这些“替代酒精”的结局大概率是上西天，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对消毒液和廉价香水的贪杯。
《清漆、古龙水和杀虫剂：如何像俄罗斯人一样喝酒》揭露了俄罗斯另类“酒文化”图源：《每日电讯报》
今年11月底，俄罗斯远东萨哈共和国的一场派对上，9位宾客先是喝光了所有的酒，感到并没有尽兴，随后翻出一罐含有69%甲醇的消毒液继续干杯——这本是为应对疫情，用来洗手消毒的。
这不是一场常规的拼酒量游戏，而是和死神的拉力战。最后的战绩是，7人中毒身亡，2人侥幸脱逃。
事发地：萨哈共和国Tomtor村的一个小木屋图源：dailymail
这让人想起4年前，同样是西伯利亚的另一场悲剧：那个以贝加尔湖闻名的伊尔库茨克州，60余人因为豪饮沐浴露而中毒死亡。
比起官方表示震惊的回复，大多数俄罗斯人对这类悲剧了然于心：这压根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新闻，而是不少俄罗斯人的日常。
放着好好的酒不喝，跑去喝消毒液、清洁剂、沐浴露，图的什么？
俄罗斯的群众“智慧”
官方数据显示，俄罗斯约有30%的酒类消费与货真价实的酒无关。
这意味着，30%的消费者，买的要么是黑心小作坊自制的廉价酒，要么是假酒，要么干脆不是酒。
消毒液、古龙水、沐浴露等日化里，有的含乙醇，有的含的是乙醇的兄弟甲醇。无所谓的俄罗斯人，不会把甲醇当回事——但它可比自己的兄弟毒性大多了，甲醇蒸汽能直接把人熏失明。
一位在豪饮浴液的俄罗斯大哥图源：网络
讲究一点的，会留意一下成分表，特地挑选含有乙醇的产品——这确实离真酒近一点，但架不住黑心商家造假。
2016年伊尔库茨克群体中毒案，就是因为当地人不小心买了造假的沐浴露，成本表里标注的乙醇被悄悄替换成了更便宜的甲醇，可谓撞上“假酒中的假酒”。
事实上，这个被造假的山楂味沐浴露名叫“Boyaryshnik”，将山楂里的提取物蒸馏成93%的高浓度酒精，可以滴几滴到浴缸，既能消毒又能放松身心，在俄罗斯大小超市和药店里都有售卖。
在伊尔库茨克，还曾有专门售卖Boyaryshnik的自动贩卖机。
往酒杯里倒Boyaryshnik的俄罗斯人图源：《卫报》
沐浴露不是刚需，酒才是。
人人都知道，宣传用途是浴液的Boyaryshnik，没人会浪费到用在皮肤上，而是倒进了嘴里。它实际上是伏特加的“平替”，售价仅100卢布左右（约合人民币9元），是伏特加的四分之一（长得也很像小罐装的酒）。
直到大型中毒事件发生前，Boyaryshnik是俄罗斯官民之间的默契。民不举，官不究。
在没有Boyaryshnik的地方，人们只能在超市货架上更加积极地寻找适口的沐浴露，须后水或者清洁剂。
群体中毒事件后被贴上封条的Boyaryshnik的自动贩卖机图源：知乎@眠眠
在俄罗斯，究竟有多少人在喝消毒液和古龙水？
俄罗斯的酒精市场专家瓦迪姆·德罗比斯（Vadim Drobiz）称，多达1200万俄罗斯人饮用替代酒精，比如须后水，防冻剂和窗户清洁剂。
俄罗斯副总理亚历山大·赫洛波宁（Alexander Khloponin）也曾公开承认，全俄罗斯的酒鬼里，有20%喝的是含酒精的药和香水。
今年11月导致9人酒精中毒事件的元凶：用来洗手的消毒液图源：dailymail
俄罗斯人酗“日用品”的历史可追溯至前苏联时代。
由于酒也属于供给型商品，且很难得。在大冬天喝不够的俄罗斯人，只能发挥群众智慧，想方设法地获取酒精。
70年代，在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支线贝阿铁路的工人，找到一款酒精浓度较高的廉价的香水，自制撬杠过滤出纯酒精饮用；
发胶可以用水稀释后一口闷；鞋油加水后，抹在黑面包上能过滤出酒精；医用胶水可以通过不停搅拌分离出酒精……
其中最惊悚的故事出自驾机叛逃到美国的苏联空军飞行员维克多·别连科（Viktor Belenko）之口：寒冬之时，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米格-25战斗机（MiG-25）基地常常需要专人巡逻，严阵以待，不然会有“内贼”偷走飞机的防冻液大快朵颐。
有着“疯子”之称的Viktor Belenko图源：wikipedia
美国人眼里速度惊人的“狐蝠”，不过是苏联飞行员口中人尽皆知的“飞行餐厅”。
以速度著称、外号“狐蝠”的米格-25战斗机图源：wikipedia
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俄罗斯人做不到的。
无所寄托的底层悲歌
喝消毒液、沐浴露和劣质香水的，都是哪些人？
搜索这些替代酒精中毒报道不难发现，事件多发生在西伯利亚这样的“苦寒之地”，即俄罗斯相对贫穷的偏远地区和乡村地区，主角通常是当地的工人、靠微薄退休金生活的老人、或是压根没工作的穷人。
这个看似猎奇的行为，不是一句“战斗民族真牛”的刻板印象，或是“俄罗斯人喝酒有多野”的俏皮话能一言以蔽之的。
滥饮背后，其实是千万穷困俄罗斯人无所寄托、潦倒一生的底层悲歌。
11月9人酒精中毒事发地，从装修和摆设来看，俄罗斯乡村人民的生活也很朴素图源：dailymail
正如前文所说，选择替代酒精，并非因为口味清奇或好奇心重，而是贪图便宜。
超市里最便宜的伏特加，一瓶750ml，也要近200卢布（750ml，约合人民币18元）；而酒精浓度更高的沐浴露、古龙水，兑换成等量的伏特加只须花费50卢布左右（约合人民币4.5元）——日化产品不仅不受酒税的约束，也没有任何消费限制。
经济情况的好坏和替代酒精的饮用频率紧密挂钩。
2015年，俄罗斯受到国际制裁和经济危机的双重打击，社会出现了一种更危险的趋势：酒的销量减少，但医用酒精、清洁产品的销量反而上升了。
醉倒在河边的俄罗斯男人图源：网络
BBC曾援引一份调查称，比起传统的伏特加，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更偏好喝酒精度可能高达75%的药水和香水。
莫斯科戒酒康复诊所连锁店的首席医生Alexander Polikarpov告诉美联社，原本饮用替代酒精的是偏远农村地区的穷人，但随着裁员、减薪和物价上涨的到来，莫斯科人也“消费降级”，原本买得起昂贵伏特加的开始买便宜伏特加，买不起便宜伏特加的就去黑市买自制酒，或者干脆到超市货架拿一瓶廉价古龙水。
2016年6月的一篇报道《俄罗斯官员大战古龙水》图源：《莫斯科时报》
当然，不论喝沐浴露还是劣质香水，本质是俄罗斯酗酒文化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对酒精的沉迷，替代酒精也不会应运而生。
如今，酗酒普遍被视作俄罗斯社会的顽疾。但这个“民族性劣习”，是曾经的统治者一手推动的，如同《大西洋月刊》所写的那样，“伏特加一直是俄罗斯的摇钱树”。
从大力推动全国饮酒，下达“农民的妻子如果敢把还没喝完酒的丈夫从酒馆拖出来，就该鞭打她们”命令的彼得大帝，到利用销售伏特加来覆盖社会主义工业化费用的1970年代的苏联，酒不仅能生税生财，还有个“催眠”的妙用：喝醉的人是不会有政治异议的。
7、80年代的苏联大妈图源：网络
哈佛大学的学者戴维·卡特勒指出，苏联解体后，经济上的困难加剧了俄罗斯人的酗酒问题，这也应证了上文所说的规律：越没钱，越想喝；结果只能喝假酒、劣质酒和日化产品。
一时的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对未来的信心。酒精并不比奶茶、香烟或是手机更容易上瘾，它只不过是相对廉价易得的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罢了。
每年冬天都有俄罗斯人因为在街头喝醉露宿而冻死图源：网络
正如戴维·卡特勒说的那样：“对于许多俄罗斯人来说，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国家失败了……而且他们没有社会保障网”。
酒瘾背后，其实是俄罗斯底层糟糕的心理状态。一方面，他们沉浸在苏联的荣光中，被定格在“二手时间”里；一方面，生活难以有所起色和改变。既然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活，不如随波逐流。
跑偏的政策
替代酒精是比酒更危险的存在。
《柳叶刀》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俄罗斯因酗酒死亡的人中，43%的人死于喝替代酒精。饮用替代性酒精，死亡风险是喝酒的20倍。
研究人员称，替代酒精的广泛饮用，能解释为什么俄罗斯男人的预期寿命只有59岁——这个数字是所有工业化国家中最低的。
中国互联网曾流行过“如何像俄罗斯人一样喝酒”：小鸟伏特加，雷霆嘎巴，无情哈拉哨。图源：网络
替代酒精对公共健康产生这么大的负面作用，俄罗斯政府自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2015年，俄罗斯政府曾要求生产商降低诸如肥皂、洗涤剂、驱虫剂等清洁产品中的酒精含量，不合规定的产品将做下架处理。
2016年伊尔库茨克群体甲醇中毒事件过后，普京推出一项新法规，对酒精含量超过25%的香水、清洁剂、化妆品和药物的生产和销售环节加强控制；伊尔库茨克更是一度暂时禁售所有含酒精的液体。
正在喝啤酒的俄罗斯军人。直到2013年，啤酒在俄罗斯才被归类为酒，政府也以此对抗酗酒文化图源：网络
但问题是，政策的执行难度及其大：日化产品的生产离不开酒精，商家在销售这些产品时也无法分辨顾客的意图。
另一方面，自2009年起，俄罗斯财政部为各类酒精制品指定最低零售价，近年来，俄罗斯伏特加的最低零售价一路上调，低于指导价的商品禁止销售。
这个行为，或许又让更多俄罗斯人与优质、合法酒精的距离变得更远。
排队购买伏特加的俄罗斯人图源：网络
更加有力的强制措施可能会消除滥饮消毒液和沐浴露的俄罗斯人吗？
答案或许是否定的。
戈尔巴乔夫时代，由于酗酒导致猝死、酒驾、斗殴等社会问题，苏联首次下令禁饮伏特加。发誓要与“酗酒和酒癖问题作斗争”的戈尔巴乔夫，强行关闭酒厂、取缔卖酒的商店，游走在街头的警察随时准备将酒鬼送进戒酒所。
但这样的强制措施反而使得黑市兴旺，俄罗斯人只能要么用更高的价格买酒，或者选择工业酒精、日化产品。那时，廉价香水十分畅销，用来做什么，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了。
戈尔巴乔夫时代的禁酒宣传：面对酒的诱惑，勇敢说“不”！图源：网络
也许正如俄罗斯著名的反对派政治家阿列克谢·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在伊尔库茨克中毒事件发生后所评论的那样：由于低收入，人们不得不选择替代酒精产品，只有和贫困作斗争，才能改善这种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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