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到目前为止，网剧和电视剧不是同一种文艺形式。电视剧都会拿到网络上播放，网剧鲜有在电视上播过。唯一的例外应该是优酷出品的《万万没想到之小兵过年》，曾于2014年春节期间在湖南卫视同步推出。原因很简单，电视剧是在严密监控下生产出来的，在哪儿放都不会有尺度问题。网剧可是专门为年轻人订制的生猛海鲜，代谢功能差些的肠胃不一定消化得动。
从题材来说，电视剧停止的地方，网剧开始。荧屏上不便呈现的涉案题材、鬼神故事、情色笑话，正是网剧创作者大显身手的领域。这是扬长避短，也是差异化竞争。网剧在过去三年见风就长，有声有色，题材优势是立了头功的。
网剧发展到今天，三岁之龄跟拥有30多年历史的国剧比自然青春年少，不过由于资金的拮据、经验的匮乏，以及不加克制的趣味主义，已经遭遇了发展瓶颈。就以网剧偏好的三大件为例：刑侦剧靠暗黑和悬疑抓住了观众，但在推理的精巧性和犯罪的高智商方面仍有不足。灵异剧靠吓人倒怪抓住了观众，但对人间的表现和人性的解剖仍不够。要知道，鬼作怪都是因为人使坏，写不好人的鬼片不是好鬼片。段子剧靠重口味笑料抓住了观众，但笑过之后无余味，笑也就越来越勉强。网剧的宽松尺度解放了生产力，然而对暴力、情色、恐怖元素的沉迷，导致趣味开发过度和技术原地踏步。
网剧尤其是第一季的网剧普遍缺钱，缺钱便会干便宜活儿，而不去花力气研发。缺人当然也是个问题，编剧、导演的大部队还在影视圈，来网剧界打拼的只是一支小分队。但情况正在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投资人开始往网剧上砸钱，顶级网剧的制作费已丝毫不亚于电视剧；越来越多的名门正派加入了网剧大生产运动，各项技术指标一天高似一天。所以，随着视频网站和传统电视的此消彼长，钱和人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网剧创作需要做的是分出一队人马从酒色财气中抬起头来，搞出境界高、创意新的精尖产品来。
优酷出品，曾庆杰导演，陈思宇和赵菁主演的《天才J》初步具备了上述特质。它所选择的科幻题材是相对新颖的。美国人擅长科幻片，中国人擅长武侠片。科幻片建立在工业文明和科技文明的基础上，武侠片寄生在农业文明和神秘主义的躯体上。无论是电影、电视剧还是网剧，中国人很少能拍出有模有样的科幻片。《天才J》目前仅仅推出了5集，故事还没全展开，脉络还不太清晰，但一种有范儿的科幻片的气质已然流露出来。
首先是剧情上不俗套。人的寿命是由谁决定的？这是个千古之谜。多少能人异士试图破解这一难题，但没有谁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只好说，生老病死天注定。天注定就是密码深藏，无人可窥秘奥。
《天才J》给出的答案是：数学公式决定人的寿限。每个人的身高、长相、智商、财富、爱情都可转化为一定数值，经过复杂计算就能得出寿命值。各项指标之间有神秘的关联，某项过高就会造成寿命值溢出。粗粗听来，这符合能量守恒定律，也满足了大家伙对众生平等的想象，而对掌握了寿命公式的人来说，他们实际上也就掌握了改变自己和别人寿命的方法：让一个人某项指标过载，他就一命呜呼；让一个人某项指标回调，他就会在大限将至时延续寿命。这就好玩了，杀人和救人的攻守游戏就此上演，绮年玉貌的男主角上来就对自己的脸狠心下了一刀…
这有些像《超体》的脑洞大开，是向着人类未知的智能世界的锐意探索。人类的脑功能是否真像斯嘉丽-约翰逊一样能开发到100%，人类的寿命是否真的是由一条玄幻公式决定，我们是不知道的。或者说，常识认为是不可能的。但这无碍于文艺作品以此为基石建构自己的世界观和宏大体系，只要逻辑自洽、圆转自如，我们就乐意踏上这段非凡的旅程，享受目眩神移和惊奇连绵。
为了让探险之旅更加跌宕和新鲜，剧中加了悬念和反转，金融和互联网术语，动漫风和二次元思维，太空舱和概念房，腹黑男和呆萌女…对于科幻片来说，有个炫酷的开头并不难，难的是始终如一的炫酷，底牌揭晓时段位不降反升。最可怕的是，坑挖得越来越大，编导难以自圆其说，草草收场。这，是《天才J》在后面必须面对的课题。
其次是制作上不山寨。以往的网剧似乎和山寨天生有缘，一方面是受预算限制，想精品而难能，另一方面是刻意为之，以山寨的场景和桥段来搞笑。说实话，这种笑很廉价，是王晶和周星驰20年前就玩剩下的。《天才J》显然要力避山寨感：光影既不暗黑也不鲜亮，服装既不新潮也不老土，陈设时而科幻时而古朴，日系的画风，超现实的朦胧感，构成相对统一的美学体系。
还有就是趣味上不重口。要网剧舍弃大剂量调料是很难的，互联网思维就是用户体验至上，网络文艺作品和传统文艺作品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是服务型，后者是自我表达型。一入网门深似海，害怕错失观众眼球，网剧老是露出谄媚的笑脸。《天才J》在这方面很克制，它自信于所构筑的科幻悬疑口袋阵足以把观众装进去，所以比较少洒狗血、说段子、卖弄色相。这种自律一以贯之，品相自然不同。网上流行一句话：言论很高端，欲望很老实。这实际上说出了人类需求的两面，在放眼望去全是欲望的网剧队伍中，敢于高端并且善于高端的剧根本不缺观众。在我看来，《天才J》是这方面的种子选手。
网剧发展到今天，题材红利随时可能消失，该向新的高地进军了。有一部分创作者已在自觉提升网剧的质素。不妨套用一下《天才J》的理论，如果说决定人的寿命的五个指标是身高、相貌、智慧、财富和爱情的话，我认为决定网剧生命力的是创意、想象、趣味、深度、范儿，也是五个指标。没有新意但盯饱的产品还可以继续生产，但有所追求、畅想未来的作品也必须更多地提上日程了。
【文/李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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