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西施”
作者：凤尾竹林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云南边疆农场的知青大返城了，回城后整日都为生活工作家庭忙碌着，某天接到一位在农场的友人来信，信尾淡淡的提了一句：你们知青养的那条大黑狗死了！
西施？死了？我惊了一下，虽然一条狗自然死亡很正常，但总觉得亏欠了什么。
后来通过农场朋友说：队上最后一个知青都兴高采烈地回城了，但知青喂养了几年的那条大黑狗西施，自然就成了一条野狗没人管，它整日四处流浪，在垃圾堆里找吃的活命。它也曾好多次走过我们那间熟悉的知青宿舍，但那里的房门永远紧闭，原来的主人哪里去了，他不要我们了吗？大黑狗西施想不明白，发出几声哀嚎。
有一天西施可能实在饿极了，在一个院子里同鸡抢食，被鸡主人打伤了，它只有拖着一条跛脚四处流浪。最后，它又冷又饿爬不动了，躺在窝里，面对一些好心人扔来的食物，它也无力吞下去，但仍没忘记轻轻摇下尾巴表示感谢，后来，再后来…
当年，我们在云南农场支边，不少知青都喜欢喂狗，倒不是用来看家，主要是养来好耍，为无聊苦闷的日子增添些欢乐，而且知青有的是剩饭剩菜，狗一旦养大了，养肥了，大家还可以改善伙食饱口福：清炖，红闷，干扁…想想都令人兴奋，记得有一次我们30元在傣族寨子买了一条大狗，十几个知青一连吃了几顿的清炖红烧狗肉，直呼过瘾。
我们在农场养的第一条狗是条淡黄色的中华田园犬（土狗），取名“西施”，为什么会给狗取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名字？现在想起来也许是出于恶搞，也许是想标新立异，谁知道这条叫西施的小狗才几个月便遭遇狗瘟夭折了。后来，我们在赶街经过军队的一个基地时，在外面又捡到一条小黑狗，没弄明白是什么品种，一看模样乖巧可爱，我们又偷偷将它抱回去养起来，自然，这条小母狗的名字也叫“西施”了。
小狗慢慢长大了，变得身材瘦长，全身黑毛发亮，还有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给人一个凶恶的感觉。
西施在知青堆中长大，自然同知青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每当我们外出回家，西施都会冲上来迎接，逐一扑到每个人身上亲近，就是其他连队不认识的知青来，它也会做出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在人面前尾巴甩得滚圆，很讨人喜欢。但它似乎天生和少数民族有仇，一旦寨子里的傣族景颇族社员从我们这里经过，必将遭遇队上狗群的狂吠，而其中跳得最凶，吼得最起劲的就是西施，每次非得要把这些陌生人礼送出生产队地界才罢休。
虽然知青养的狗吃喝不缺，显得高狗一等，但却总改不了吃屎的恶习，老职工家里的小娃娃蹲在路边拉粑粑了，大人们只要朝着远处大吼一声：稀屎，稀屎！（队上的大人小孩不会叫“西施”，只会喊谐音“稀屎”，纠正了好久也改不过来），这条狗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静静地蹲在一旁，待小娃娃拉完后，先将他的屁股舔干净，再将一旁的粑粑舔完，吃完后咂咂嘴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令我们很生气，这还是知青养的狗吗，真丢人！为此我们教育了它若干次但仍不见效！
队上有一个酷爱打猎的老职工，见面就夸这条狗的四肢强健有力，是条好猎犬，估计它的父辈也是条撵山狗，因此他扛着铜炮枪打猎时只要喊一声，狗便会跟着猎人上山，到了山上后嗅到了野兽气味，西施异常兴奋，仿佛一下成了丛林之王，在猎人指挥下引领群犬迅速朝着目标围追堵截，显得野性十足，曾先后协助猎人捕获过野免豪猪麂子等猎物。沿山打猎见者有份，我们那阵还是尝了不少野味，但不见得每次总有收获，经常看到这条狗跟着猎人回来后，累得气喘吁吁，躺在地上吐粗气，我们也有意见，后来就严令西施不准私自上山。黑狗回家后看到主人的脸色不好，立马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摇着那条粗大的尾巴，从门口匍匐进来，爬在我们面前请求原谅，有点好笑。
西施长大成年了，出落得漂亮标致，狗见狗爱，常见几条大狗在生产队周围出没，其中有一条傣族寨子里的大黄狗，长得十分威武健壮，只要它一出现，其余的狗就会夹着尾巴退避一旁，大黄狗整日在我们宿舍附近转游，这令知青们有了想法，提议将它引到生产队放工具的小屋，然后…但是怎样让这大黄狗乖乖地听话呢？几个知青相互对视了一下，都不约而同想到：用美人计！
晚上，我们将西施牵进小屋，虚掩着门，几个知青手拿棍棒藏在暗处，静等大黄狗入内。到了半夜，那条倒霉的狗果然经不住诱惑进来了，知青们猛将门拉上，来了个关门打狗，大黄狗在知青的乱棒击打下发出阵阵惨叫，头部被重击数次，满头满脸都是血，但狗属铜头铁尾豆腐腰，由于没伤及要害，最终它还是忍住巨痛跳窗逃了，西施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望着这几个累得喘气的知青，它好像在说：主人，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哦！第二天，那条大黄狗带着满身伤痕，冒着生命危险又在附近出现了，看到大黄狗对爱情近似疯狂的举动，我们知青也动了恻隐之心，放弃打它的主意了，且饶它一条狗命。
那年秋天我们回去探亲，回来听说西施生小狗狗了，由于我们走了无人管它，连队老职工在柴房旁一个避风处用烂草破衣服等给它铺了一个窝，它生了五只小宝宝，由于是第一次当妈妈，西施显得特别用心，扯下自己身上的毛给小宝宝们垫窝，每天除了外出寻找食物外，其余时间都细心陪伴着它的小宝宝，给它们喂奶，给它们舔毛，显得温柔无比。但它护子心切，如果有外人进来，哪怕就是队上熟悉的人，西施也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咆哮而吓退对方。
那天一个外连队的同学找到我说想要一条小狗，我便带着他来到黑狗暂住的窝，一见有人靠近，西施又立刻发出了愤怒的警告，但一看我这个曾经的主人，马上安静了下来，还轻轻摇了摇尾巴，这时我才仔细看了那几条小狗，三黑两黄，它妈妈正安静地躺在旁边给小狗喂奶，显得幸福感满满，看到这几条活泼可爱的小狗，同学别提多高兴了，左挑右选，最后选定一条黄色的小狗，（估计它爹是那条大黄狗），一看亲身骨肉要被人抱走，西施眼露凶光，喉咙深处又发出愤怒的咆哮，但在我这个曾经的主人面前最终退让了。
剩下的这几条小狗刚满月，人们便趁西施外出觅食的时候偷偷将小狗抱走，阴一个阳一个，几天功夫便一只也不剩，西施发现小宝宝不见后失魂落魄，每天一边哀嚎，一边四处寻找，有些老职工忍不住对它说，别叫了，不把这些小狗抱走，你能养活吗？现在知青都在忙着返城，有谁管你西施死活啊！说的也是，那段时间我们回家探亲几个月，回来后农场知青又在闹大返城，成天在外奔波没时间也没心思管西施，任凭它四处流浪，全靠队上老职工的零星喂养活命。
后来西施又生了一窝小狗，由于严重缺乏营养，它已显得瘦骨嶙峋，毛色暗淡，全没了当初的光彩，由于缺少奶水，饿得几只小奶狗吱吱叫唤。那条相好的大黄狗很久不见，估计早就另寻新欢了。猎人上山打猎再也不喊它，因为曾经的丛林健将已跑不动了，只是一旦有陌生人路过，西施照例会睁开昏暗的眼睛，有气无力地朝着前方吠上几声显示自己的存在。只有队上的小娃娃拉粑粑时，老职工照例是朝远处大喊一声：老母狗，老母狗！（都不喊稀屎了），西施仍然会慢吞吞地来到小孩面前去舔粑粑。
那天西施来到知青宿舍门口乞食，我们倒了一碗剩饭给它，估计它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几口便下了肚，吃完后西施又趴在地上摇着尾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但见它浑身又脏又臭，昏暗无神的眼睛还有一些分泌物挂着，这引起我们反感，有人大声喝斥赶它走！西施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嫌弃它，用幽怨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低下头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不久返城手续办妥，我们高高兴兴收拾行李告别了奋战八年的农场，坐在马车上，再用留恋的目光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好像听见西施正站在小土坡上对着我们哀嚎呢，它也知道了我们要返城？但此时谁还会想到它呢…
也许，走向死亡是西施最好的结局。
从此以后我坚决不吃狗肉，也不养宠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