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苗和熟苗是什么意思(苗族的生苗和熟苗是什么意思)

生苗和熟苗是什么意思(苗族的生苗和熟苗是什么意思)
生苗和熟苗是什么意思(苗族的生苗和熟苗是什么意思)

陈敏捷/摄

腊尔山的风

文/张雪云

遥想腊尔山,应该是很早就开始的事情。

我是苗裔,从小却没穿过苗服,听不懂苗语,更不会说苗话,一直处于似苗非苗的尴尬境地。后来,听爷爷辈的人们说起过一些关于苗族的故事,更为这其中的神秘和神奇而感叹不已。听说,腊尔山台地是大湘西整个苗人的腹地,我一直想去看看,一睹它的风采,且隐约带有某种潜在的寻根意识。

腊尔山,在凤凰之西;凤凰,在湘西之西;湘西,在湖南之西。于是,仲春的一个早上,从星城长沙出发,一路翻山越岭,过雪峰山,入武陵,向西,再向西。

清晨的阳光,又透又亮。车窗外,沿途的城市与村庄,青山与绿水,不可逆转地迅速向后掠去,却又随时把整个视野填得满满当当,连绵不绝地活泼新鲜着,似乎触手可及。我在车上凝神打量,仿佛看见先祖们曾经的梦想,看看他们是如何从约五千年前的涿鹿之野,背井离乡,一路漂泊,左洞庭,右彭蠡,进入到武陵与雪峰等崇山峻岭深处,艰难繁衍,生生不息,直至今天,终于和和美美,尘埃落定。

腊尔山,地处云贵高原的东端,平均海拔800多米,山高路陡,是一处典型的高山台地,素有“凤凰的西伯利亚”之称。听人说,这个地方曾是湘西苗族聚居的深度贫困地区。虽然台地辽阔,但是高寒干燥,土地贫瘠,植被稀疏,村寨散落,因流水切割严重,处处是深沟峡谷,交通闭塞,异常清苦与寂寞。“篱笆房、泥巴水,出门全靠两条腿;早苞谷、晚红苕,一天三餐难吃饱”,是这一带老百姓过去生活的真实写照。或许,这个地区,正是因着子民的清贫与忍耐,一直以来都默默不语,既不喧哗也不张扬,于诸多的历史烟云中,面貌沧桑,表情淡定。然而事情一旦逾越它的极限,它又会冲冠一怒,山呼水啸,摧枯拉朽——历史上几乎每一次的苗民起义都是从这儿开始,包括有名的清代中衰之战乾嘉苗民起义。

从凤凰到腊尔山镇,约四十公里的路程,并不太远,却是典型的山路十八弯。中巴车一路摇摇晃晃,不断地,有客上上下下。年长的男子,多青衣黑裤,挑着担子,妇人则多包青丝头帕,背细篾背篓,利利索索。他们彼此间说着我听不懂的苗话,叽里咕噜,抑扬顿挫。好在,邻座的一位阿妹,眉清目秀,倒是懂苗语,说,他们讲的是“赶边边场”各自卖了什么东西,又买了些什么,还有孙儿孙女读书的事情。我问阿妹是哪里人,阿妹说自己就是腊尔山镇政府所在地夺西村的。阿妹听说我是去腊尔山采访的作家,显得非常热情,一路说起有关腊尔山的地名与掌故,如数家珍。

从阿妹口中,我知道了在湘西,在腊尔山,“腊”的苗语意思为“寨前的一片田”。

苗语中,有一种坪地叫“排”,如“排龙村”,即龙姓居住的坪地,“排粗”即茅草坪,“排比牙”则为梨子坪。有一种山冲山谷叫“夯”,如“夯八拐”,即村寨在七弯八拐的峡谷里;“夯排”,即村寨坐落在有坪地的峡谷;“夯里角”,指寨子在峡谷的角落里。湘西多山,且山势峥嵘险峻,腊尔山、吕洞山、八面山、大灵山……大山深处的苗民选择居所时看似随遇而安,实则依山落寨,傍水而居,有山为屏障,有水作依托,既可以躲避外界干扰,又能满足定居后的生活所需。“夯”,差不多就是他们生活的“世界”。有一种江河溪流叫“雾”,无论是沟、溪、水、江、河,在苗语地名里,统统称为“雾”;至于坚硬的石头,则叫“柔”,看似不着腔、不着调,却是铁血柔情最为形象的表达。因为每天面对着云雾缥缈的山水,他们称苏马河为“雾能”,乌巢河为“雾朝”,万溶江为“瓦溶雾”,或许,这些“雾”,就是他们曾经能够抵达的远方。

还有,他们将自己的能歌善舞,也融入地名,如“引挪”苗寨,即为打鼓的寨子,花垣的“补抽”,则是赶秋节在平缓山坡上荡秋千的意思。

每一个地方,正如它们的名字一样,都有着自己的特质,自己的模样,自己的语气与语音,自己的韵味与芬芳。从阿拉,到山江,到吉信,到乌巢河,我看着车窗外的那些山山水水、村村寨寨,嵌在随处可见的半坡山岭间,一如国画、油画、水彩画,既色彩丰富,又自在安详。离公路近的地方,多是一栋栋别墅式的瓷砖贴面新式楼房,屋前小院里多栽树,或橘树,或桂花树,或枇杷,树荫下多停有摩托或小车,敞亮的客厅里,有老人或在纳绣花鞋垫,或在喝一壶老茶,或摆摆龙门阵,或打打纸牌,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流水汩汩前行,一晃而过的满是恬静与安逸。离公路稍远的半山半岭,依然有吊脚青瓦木屋,茂林修竹间探出半个屋檐,带着某种青素的意境,薄暮时分有淡淡的炊烟升起,仿若积攒千年的旋律。山为案,水为弦,一只只白鹭,在田间地头,腾空而起,倏然而落,似是跃动的音符,高低起伏,灵动缥缈,余味悠长。

黄昏时分,走在腊尔山集镇上,宽阔的水泥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挤挤挨挨,种子、肥料、五金、百货、服装、手机店,山外世界所拥有的东西,在这个大山深处,并不缺少,似乎样样俱全。镇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偶有三五个穿苗服、缠苗帕的老人走过,才让人恍然记起——这里是苗乡,曾经的“化外之地”,典型的生苗区。

一阵风吹过来,高于头顶的云朵,先是绯红,然后橘黄,最后是浅灰,不断变幻着自己的色彩与形状,有的如纱、如瀑,有的如鸟、如兔,还有的如苍狗,似走马。街旁的香樟、槐树、木樨,翠亮的树叶,蘸了春日温暖的余光,稀里哗啦地窃窃私语。一瓣鹅黄的槐花随风飘落在我的披肩长发上,我轻轻地拂下来,嗅了嗅,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我一个人慢慢地在风中走着,走在这片神秘而又神奇的土地上,眼前浮现出历史深处无尽的烟云。

澳大利亚史学家格迪斯在《山地民族》一书中曾说过,世界上有两个灾难深重又顽强不屈的民族,一个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族,一个就是中国的苗族。苗族,从五千年前开始,经历过五次百死千难的大迁徙,世世代代,筚路蓝缕,僻居山隅,淳朴憨厚,粗犷倔强,不屈不挠。清方亨咸在《苗俗纪闻》中说:“自沅州以西即多苗民,至滇、黔更繁,种类甚多……但有生熟之异。

生者匿深箐不敢出,无从见;熟者服劳役纳田租,与汉人等,往往见之。”意即明清时期, 在军事上被征服,政治上经过“王化”和接受汉族文化的苗民,谓之“熟苗”。反之, 在军事上未被征服,在政治上不可“王化”,不乐意接受或抵制汉族文化的,则谓之“生苗”。腊尔山生苗,显然属于三苗时期尧舜“放驩(欢)兜于崇山”的那一支后裔,系春秋战国时楚国的主体居民,秦灭楚后逐步西移,进入湘黔川渝交界处的崇山峻岭。元代以前,腊尔山区处于羁縻州时期,乃典型的生苗区。

清初辰州知府刘应中《平苗记》载:“楚、黔、蜀万山之交,皆苗也。种类不一,曰红苗,以其衣带尚红也。曰生苗,以其强悍不通声教,且别于熟苗也。”作为明清王朝的内在边疆和化外之地,明清时期湘黔川桂等交界处的“生苗”聚居区被称为“苗疆”。明中期以来,在以湘西凤凰为中心的苗疆地区设立卫所、营寨,修筑苗疆边墙,上自铜仁,下至保靖,迤山亘水,凡三百余里,隔绝“生苗”和“熟苗”,整个边墙用于屯兵、防御,由汛堡、碉楼、屯卡、哨台、炮台、关门等构成一道弧形防线,形成对腊尔山“生苗”区的包围圈。以“边墙”即“南长城”为界,“边墙”之外的苗族属“生苗”,“边墙”之内的苗族属“熟苗”,“川贵之苗不得东入,湖苗不得西过”, 苗不出境,汉不入峒,且历朝历代统治者认为苗民,特别是“生苗”,“性情多变,叛复无常”,甚至“三年一小反,十年一大反”,为征服和控制“生苗”区,统治者曾多次诉诸武力,对其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征剿和屠杀。明洪武年间,更是在“生苗”腹地,建置崇山卫,督将士屯田,后又置镇溪千户所,以随时对“生苗”区采取军事行动,进行钳制和弹压。及至民国时期,重峦叠嶂的腊尔山地区,依然喧嚣四起,短短的三四十年时间,筸军称雄、军阀混战、土匪横行、烽火抗战,以及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湘西剿匪,各种势力在这块土地上凭险以守,争相角逐,各色人物在这块土地上粉墨登场,腊尔山地区一度成为“湘西匪都”,四野荒芜,民不聊生,令人谈之色变。

夜色深沉,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虽非“黄梅时节家家雨”,却依然“青草池塘处处蛙”。我一个人住在小旅馆辗转反侧,按说,多多少少应有些害怕才是,可不知怎的,我对这片土地有着某种天然的亲近感:这不仅是一个只能遥想的地方,更是一块值得亲近的土地。千百年来,我的先祖们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在高山峻岭间挖坎掘穴,信仰万物,崇敬自然,用血泪孕育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古歌与神话。

他们只想有一块生命的栖息之地,能够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口活命的饭吃,有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安宁居所,他们需要拼着老命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衡,在狭小的深涧石隙艰难刨食。可让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还要承受那么多的苛捐杂税,面对那么多的追剿与屠戮?面对天道不公,为了生存繁衍,他们不得不坚韧、狂野、强悍,嫉恶如仇,甚至揭竿而起,不屈不服。他们所有的抗争,或许,不仅是为求得一块生存的土地,更是为了争取一份做人的自由和尊严。长长的边墙,阻得了一时的脚步,却阻不了世道人心温暖明亮的向往。

我突然想起车上阿妹哼唱的一首苗语古歌:

我们在这里扎寨,重新找到家园,这里远离尘世的浊浪,我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里有踏青的姑娘在歌唱,这里有激越的花鼓在击响。我们与山神对话,茅古斯舞步翩跹。我们与天地往来共祷神明,耕有其田,相互帮衬,这里是苗疆美好的世外桃源……

古歌里没有仇恨,没有哀怨,也没有失落,有的是隐忍,是憧憬,是淳善,是不断寻找家园的昂扬。

早晨起来,随着润泽的风拂过,远远地,有嫁娶的唢呐声传来,驱走了乡野暂时的寂寞。我知道,那是一个乡村最盛大的欢喜,阿妹们背着新背篓,背篓上大红的铺盖贴着大红的喜字,红色的脸庞上洋溢着火红的喜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男人们一根扁担,挑天挑地挑日月,女人们一只背篓,背风背雨背人生。我真应该停下来,好生地看一看这片曾经充满苦难的土地,千百年过后,它们在新时代的今天,焕发出了怎样蓬勃的生机。

在禾库镇安置区,我看到了占地面积达六百余亩的安置房,整齐划一,干净整洁,外观设计新颖别致,如同城市里壮观的别墅群。柏油路直达家家户户门口,周围的空地上,种植了许多树木,鲜花和草皮,处处鸟语花香,空气清新,环境优雅。管理服务中心、幼儿园、卫生室、派出所、图书室、文化广场、篮球场、停车场、电商生活馆等设施,一应俱全。“扶贫车间”可供每家每户有一人就业,同时家家户户有一块菜地、一亩漆树、一亩油桐、一亩青皮豆,以及一头黄牛,收入稳定,生活有保障。过去,在“有女不嫁夯卡郎”的夯卡苗寨,只有一条天梯路通往外界,现在,人们搬下了山,搬迁房清一色的黑瓦、黄墙,青石砖混结构,一栋连一栋,前有花园,后有菜地——住户吴玉发喜滋滋地说,现在新住的地方已经叫“同福苗寨”了,多亏现在的好政策,真的是有福同享,日子过得舒心快活。在腊尔山希望小学,我问起校长,老师们的待遇如何,工作是否安心,校长眉开眼笑地说,现在校舍都修好了,老师待遇挺好,在乡镇与村小任教的,每月补贴最高1700元,乡村老师找对象时都成了“香饽饽”。

山,还是那山,人,还是那人,所有的生活却完全变了个样儿,曾经的“水在地下流,人在地上愁”成了传说,村村有水、有电、有路,稻花香、烟叶长、菜蔬丰、果儿鲜、牛儿壮,五大特色产业红红火火,银器加工、苗绣作坊等顾客盈门,产业在路边,副业在院坝,就业在附近,生活在家里,一个山水俊美、乡风文明、生产发展迅速、百姓生活不断富裕的腊尔山,正蔚然成形。

离开腊尔山时,正值“赶边边场”,集市上人头攒动,摊贩的货物丰富,镰刀锄头、竹编木器、针头线脑、背篓撮箕、蜡染布匹、腊肉酸菜、团馓炒米、天麻党参、苞谷烧酒、家用电器等等,可谓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身穿大襟短衣、包着黑头帕的苗家阿婆,三个一堆,五个一群,背着背篓,挑着货物,拉着家常,眼里射出软软的慈光。偶有年轻阿妹,穿了挑花绣朵的传统苗服,佩戴着明晃晃的精美银饰,环佩“叮当”,显得十分明媚、抢眼。曾经的“赶边边场”还是黛帕(阿妹)、黛摧(阿哥)们的乐园。黛帕们穿上绣花苗服,戴上银饰,打扮得如同春日的一朵桃花。英俊的黛摧们,则似逐花的蜜蜂,追寻着漂亮的姑娘,遇见心仪的,踩踩脚背,扯扯衣角,然后在竹林溪畔,捂耳托腮,唱出缠绵的情歌,彼此对答,脉脉含情,生动而富有诗意。而现在的乡村,年轻人大多进了城,或务工,或学习,有了现代便捷的电脑、手机,微信随时可以发信息、打视频,或者百度一首情诗,轻轻松松互诉衷情,也便省了许多隔山隔水的浅唱低吟。

我正感受着“赶边边场”特有的热闹,寻思着给自己和正读初中的女儿买一件苗绣或是一只银手镯。突然,一位身材窈窕的黛帕走近,她穿了镶有花鸟鱼虫绲边绣花的苗服,银环饰耳,银头饰在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的,明亮俏丽,婀娜动人。黛帕温婉地叫了我一声,我猛地愣怔了几秒钟,方认出是先前车上邻座的那位阿妹。我看着她说,真是好看,简直美得不可方物。阿妹略带羞涩地莞尔一笑,问我,您觉得腊尔山怎么样?我沉吟片刻,说,同样很美,就如此时此刻风中的你。阿妹说,还有一年,她就大学毕业了,因为学的是工艺美术专业,她想回来开一间苗绣工作室,把腊尔山春天的色彩与秋天的收获,绣成城里人向往的诗和远方,到时候,还请我再回到腊尔山做客,吃簸箕宴。我看着这位黛帕,不假思索地说,会回来的,一定,一定。

有微微的风,从我的双肩拂过,我分明感觉到,这是五千年前瑟瑟的风,正缓缓经受漫长时光的研磨,其来有自,峥嵘抵达,如今,温温的,暖暖的,清香四溢,鸟声充沛。

(原载于2023年第1期《创作》)

张雪云,湖南沅陵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理事,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鲁迅文学院第 36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文创二级。散文集《蓝渡》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2018年卷)”丛书。长篇报告文学《桃李春风——湖南教育扶贫纪实》入选“脱贫攻坚在湖南”系列丛书,入选国家新闻出版署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获长沙市第十四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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